杨万霖
三十年前,他是作者,我是责任编辑。
三十年间,我出书他是我的责任编辑。
三十年来,半个甲子,我俩文字之交不断,谈天说地之谊不减,小酌品茗穿插其间。所以我有幸见证一个文学青年,如何成为国内出版界翘楚、民主党派精英;使我透过他的“为人、为文、为政”,看到一个成熟饱满的人生。他,就是哈尔滨市政协常委、提案委副主任、民进市委副主委李荣焕。朋友圈儿每每以荣焕为荣,说他“三好”——“好人、好文、好命”。闲聊之际,倏忽之间,灵感逼上门来,我想,晒晒荣焕的“三好”也好,剖解一例个案,或许是为文的一大乐趣。
好 命
先说说荣焕的“好命”。
荣焕的父亲,是“闯关东”而来,成为民族工商业者,在哈埠曾经富甲一方。母亲如左右手交替,可以用中、日、俄三种语言唠嗑。但在文革中,父亲未被触及皮肉,母亲未被“间谍”罪名加身,奇也不奇?八九岁的荣焕,没有像一只瑟缩的麻雀,躲在屋檐下张着惊恐的眼睛窥望狂乱的世界,而是时不时地房前屋后飞上跳下忘情地玩耍,童年没被罩上阴影,你说幸也不幸?中学毕业,荣焕在一家“大集体”的服装厂工作。他喜读书爱摆弄文字,很快被调进办公室当团委书记,兼管宣传。至今退休的老职工还津津乐道,当年荣焕有“小秀才”、“小诸葛”之誉。
八十年代中叶,党中央英明决策,不拘一格,选拔人才。荣焕连闯五试,考进省委农村工作部,当了宣传中心的记者。年过七旬的老父在外地治病,得知此讯寄回家书一封,喜悦之情,溢于言表。
由“大集体”而为“事业编”,无异于“鲤鱼跳龙门”。他先后又在哈尔滨出版社、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做编辑室主任,及至调进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荣任“史官”。这一系列人生变迁,是哪颗“吉星”辉耀他的头顶呢?
26岁那年,荣焕结婚。那时普遍穷啊,张罗几桌酒席谈何容易?散在全市各区的市二轻局的团干部闻讯而至,这个拿来几条烟,那个拎来一桶酒,这位朋友自告奋勇当司仪,那位哥们出任“大执宾”,红红火火、喜气盈天,荣焕把妻子娶到家。
同年慈父去世,省委农村工作部宣传中心的领导、同志全来吊唁送葬。本单位一位资历不浅、权柄不小者感叹:“我老婆死了才来了几个人。一个小年轻刚来上班没几年,他爹死了竟然全机关倾巢出动……”在纪念父亲逝世周年的日记里,荣焕写道:“家父辞世无余物,留得日记十几本。字字句句思己过,朝朝日日铭人恩。”父亲留给儿子一笔无形财富,儿子有上述感怀,似可解开荣焕的“好命”之谜,“好人” 之本,“好文” 之源。
好 人
何谓好人?当今标准五花八门。不过儒家讲“仁者爱人”,基督讲“爱人如己”,释迦摩尼倡导“普渡众生,慈悲为怀”,这个万世一袭的普适标准大概没几人反对。用此观之,我认为:荣焕大可跻身“好人”之列。大事我不说,就捡他尽己之能,关爱乡梓父老、扶危解困之举,说上几件。
刚到省委农村工作部宣传中心,他负责处理读者来信,鸡东县鸡东镇一农民苦水滔滔:土地承包到手,没钱买种子下地,全家人一年的生计眼瞅要泡汤。一月工资金仅仅30几元,荣焕拿出20元,买了几斤种子寄去。快过年了,那位农民来到编辑部,带来几斤“毛嗑”(大瓜籽),自家后园子种的,荣焕收下了。
调入哈尔滨出版社,荣焕去向一位学问满腹、孑然一身的王姓老先生组稿。钻进陋室,蛛网挂壁,满眼寒酸,临别荣焕奉赠一百元,以后还送去一些生活品。那时不兴作者给编辑“致礼”,但编辑给作者“送礼”却也从未听说。不过我倒是享受过这种礼遇,他时不常地送给我一大把各式各样精美的打火机,那是他从饭店带回来的,他知道我是烟民,他不吸烟。
那是2008年冬季的一个晚上10点多,大雪狂飞,他踏雪回家。走到黄河路哈工大二校区,见路旁长椅上横着黑乎乎一物,近前一看,人!再看,那人唇边吐出一团团白气,路人匆匆而过,无一停下脚步。人命关天,这不得冻死吗?荣焕摸出手机拨打“110”, “110”接走了卧路人。此事该算结束了,但荣焕思绪没有止步,他向市政协提交一份提案《关于对流浪的精神病人加强监管的建议》。
“好人”在一些人眼里是笑口常开、八面玲珑、对谁都不得罪的代名词,其实大谬不然。2008年汶川大地震举国皆惊,我正和荣焕一起看电视,央视台请来某部高官向全国电视观众介绍灾情,该官落座第一句:“很高兴来到这里。”“砰!”茶水溅洒茶几, “你那份‘高兴’从何而来?” 荣焕恨不得横穿荧屏走进演播厅直指那人鼻子。我亲见了荣焕的拍案之怒、冲冠之怒。
“好人”还有一个“亚标准”:心眼好,肠胃好,心态也要好。荣焕的格言是“窝头比蛋糕重要,红薯比炖肉重要,豆浆比茅台重要,走路比开车重要,读书比麻将重要”。说到读书,荣焕有打油一首:“酒桌颇远课桌亲,睡前书卷扫千寻。曙色初照我即起,推窗又是一日新。”好啊,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,“四书”《大学》里正是这样说的。
荣焕是个由心到身、由新又新的“大好人”。
好 文
荣焕“为文”可分为三类。
他当编辑 20余年,哈尔滨出版社一份资料表明:他在该社工作的最后的五个年头里,民意测验、业务考核连续五年高居榜首不易位,他为社里带来的经济效益至今也无后之来者堪比。他编辑的高端书如《中国历代奏议大典》千万余字,是他如前沿总指挥常住北京,总揽其成,率领京津沪三地200余人的专家学者兵团历时三年撰写编就。这类填补国内空白的大型图书还有多部,如《中国军事思想精粹》等等,至于他为此获得国家级及省级四十多项编辑大奖,网上可见,本文不赘述了。提交各种关乎国计民生的提案,是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重要手段,荣焕不辱使命,多年来递交了数十项提案。小至路边小饭摊应该加强卫生管理,大至呼吁农民工的工资须有保障而应立法;建立职工工资平均增长机制,农村教师后续发展。城市建设方面,他建议冰城建一座学习文圣孔子、兵圣孙子、哲圣老子箴言的儿童主题公园“三圣园”……荣焕的提案总是深入调研、文采斐然,透着不少真知灼见。正如他题壁的郑板桥诗:“衙斋卧听萧萧竹,疑是民间疾苦声。些小吾曹州县吏,一枝一叶总关情。”荣焕的提案几乎篇篇都是“萧萧竹”,呼啸着民生、民心、民愿、民情。许多老编辑“甘为他人作嫁衣”,终了一生也无自己的学术建树。荣焕是个“另类”,他有一首小诗:“我愿蜡烛两头燃,光明播撒在人间。莫道蜡尽泪始干,曙光与我烛光连。”他自撰的《晚清十大风云人物评点》已经有曾国藩、李鸿章、左宗棠、张之洞四篇先期问世,多家刊物转载,另有盛、胡、洪等六位尚未到位。看得出来荣焕肚子里有一台戏,生旦净末丑,各种力量代表人物样样有;无论赞扬、剖析、笑骂或揶揄,他笔下的各个人物都不是脸谱化,都折射着他的独特的思考。我亲聆了他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的“晚清人物”讲座,通常校外嘉宾莅临,演讲未尽,人稀楼空。来听荣焕演讲的学子越听人越多,以致座无虚席,环立四壁。荣焕演讲不是“穿靴、戴帽”,极少八股“官、空、套”,最难得的是他与听众互动。我记得他说:“如果我能被各位问倒了,那是你们的求知欲望厉害,也是我攀越新高峰的起点。”举办讲座的人总结:荣焕的讲座有”三多“:掌声多,笑声多,记笔记的多。荣焕是“为人、为文、为政”路上的前行者,对他做全面评判为时尚早。但是有条规律却久经验证越发显灵,那就是:好人自有好命,“好命”固然含有某些偶然性,但好人获“好命”肯定有其必然性。好人获“好命”是好人之幸,又何尝不是社会之福、时代之幸。谨愿荣焕在内的千千万万好人多有好文,皆交好运,尽有好命。
祝福了,好人。